刚果（金）东部的雨季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。连美静站在隔离病房的负压玻璃外，防护服的密封拉链在锁骨处勒出深红的印痕。顾衍之躺在里面的病床上，呼吸面罩上凝结的白霜随着每一次微弱的起伏簌簌掉落，像谁在他唇边撒了把碎冰。
监测仪的蜂鸣声突然尖锐起来，红色的数字刺得人眼睛生疼：血小板计数跌破 20×10�6�1/L，ALT（谷丙转氨酶）飙至 1800U/L，每一项指标都在越过埃博拉病毒感染的死亡红线。连美静的指甲深深掐进防护服的橡胶手套，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稍微清醒——三天前顾衍之为抢救首例确诊患者时被针头刺破手套的瞬间，此刻正像慢镜头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。
“连总，G20峰会的视频连线还有四十分钟。”沈岩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，带着电流的滋滋声。他的影像出现在旁边的显示屏上，身后是星耀科技紧急董事会的会议室，诸位董事的脸在投影屏上显得格外严肃。
连美静没回头，目光死死盯着病房里正在抽搐的顾衍之。他的手臂突然剧烈摆动，输液管被扯得绷直，针头在皮肤下划出蜿蜒的血痕。穿着正压防护服的护士慌乱地按住他，注射器里的镇静剂推注一半就被打翻，透明的液体在不锈钢床沿摔成细小的水晶。
“告诉他们，会议取消。”连美静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，带着防护服过滤后的闷响，“星耀的临时决策权移交董事会，所有文件用电子签章。”
沈岩的影像顿了顿：“可是欧盟那边……”
“让秦总去。”她打断他，视线始终没离开顾衍之颈侧的动脉监测仪。那道绿色的波形正变得越来越平缓，像快要干涸的河流。“另外，把涅槃医疗的非洲研发中心所有权限对我开放，我要看到新型埃博拉病毒的全部基因序列分析。”
隔离病房的厚重铁门突然滑开，穿着蓝色防护服的研究员抱着冷冻箱冲进来，箱壁上的液晶显示屏跳动着“-80℃”的字样。连美静认出那是涅槃医疗最新型的超低温保存箱，上周她刚在董事会上签字批准采购的设备。
“连总，第一批次的试验性血清提纯好了！”研究员的护目镜上布满水雾，声音因激动而变调，“是顾医生之前设计的 mRNA疫苗改良版，针对这次的变异株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病房里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。顾衍之的胸廓停止了起伏，心电图纸上拉出一条平直的线，像被剪断的风筝线。连美静猛地推开研究员，按下紧急制动按钮，隔离门在她身后发出气压释放的嘶鸣。
“让开！”她扯掉自己的呼吸面罩，动作快得扯断了固定带。消毒水的气味瞬间被浓郁的血腥味取代——顾衍之正在口鼻出血，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呼吸面罩的边缘渗出，在下巴处凝结成细小的血珠。
连美静抓起床头的肾上腺素注射器，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，顾衍之突然睁开眼。他的瞳孔涣散得像蒙尘的玻璃，却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，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
“别……”他的声音被血沫堵住，含糊得像含着块湿海绵，“血清……要做过敏试验……”
“顾衍之听着，”她掰开他的手指，将针头扎进静脉，“你设计的疫苗序列里有我儿子的基因标记，你敢死在这儿，我就让念安永远记恨你。”
血清推注过半时，顾衍之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。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疹，喉头发出拉风箱似的声响。连美静立刻按下肾上腺素的推注按钮，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不断抽搐的膝盖，那里还留着当年在撒哈拉沙漠为救念安被岩石划伤的疤痕。
“痒……”顾衍之的喉结滚动着，血沫从嘴角溢出，在白色床单上晕开细小的红梅，“静……念安的睡前故事……”
连美静的眼泪终于砸在防护服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她想起出发前一晚，顾衍之在书房给念安录的故事音频，手机里还存着最后一段——他模仿大灰狼的声音说“要乖乖睡觉，不然会被病毒抓走哦”，背景里传来念安咯咯的笑声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，监护仪的警报声终于变成平缓的“滴滴”声。顾衍之的血小板计数开始缓慢回升，虽然依旧在危险区间，但那条绿色的波形终于有了起伏，像初春解冻的湖面。
连美静靠在墙角，防护服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她看着研究员们更换输液袋，目光落在顾衍之床头柜的笔记本上。那是他记录的病例分析，最新一页写着“新型埃博拉病毒可能存在气溶胶传播风险”，字迹被血渍晕染了一半，却依旧能看出笔锋的沉稳。
通讯器突然震动，沈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急促：“连总，秦老刚刚宣布，由涅槃资本牵头成立全球埃博拉应急联盟，欧盟和世卫组织都加入了！还有……顾医生之前提交的病毒基因序列，被剑桥大学用作模板开发出了快速检测试剂盒！”
连美静没说话，只是伸手触摸玻璃上顾衍之呼吸凝成的白霜。阳光透过隔离病房的高窗照进来，在他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斑，那些细小的血痂在光线下像撒了层金粉。
病房门再次打开，护士捧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份温热的小米粥。那是连美静让厨房熬的，按照顾衍之母亲的秘方加了山药和莲子。她看着护士用针管将米粥一点点注入鼻饲管。
顾衍之的睫毛颤了颤，监护仪的波形轻轻跳动了一下。连美静知道，这场和死神的拔河，他们暂时赢了一个回合。但她没有离开的意思，只是将折叠床搬到玻璃墙边，从背包里拿出念安画的全家福——纸上的三个人都长着圆圆的脑袋，顾衍之的胸口画着颗红色的爱心，那是他教儿子画的。
远处的研发帐篷传来欢呼声，大概是又一批血清制备完成了。连美静将画纸贴在玻璃上，正对着顾衍之的病床。她想，等他醒了，一定会嘲笑她把画贴歪了，就像每次她插花时他都会说“歪一点才好看”。